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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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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玉存著心事,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整夜,直至淩晨,才將將睡下。

次日,天剛蒙蒙亮,寶玉就一個骨碌爬了起來。幸好襲人因認床,睡得不實,暖閣裏稍微有點動靜,她就驚醒過來。

襲人披衣靸鞋,喚小丫鬟提來熱水,伏侍寶玉梳洗。

昨晚襲人已將書筆紙硯包好,連同手爐腳爐、大毛衣服……都收拾得停停妥妥,一並交給了茗煙等書童保管。

寶玉穿戴齊備,囑咐了襲人晴雯幾句,方匆匆去見賈母。

待惟一的主子寶玉出了門,屋裏的一幹丫鬟開始了一天的活計,灑掃地面、澆花餵鳥……林林總總,倒是各司其職,分毫不亂。

書房裏,襲人把寶玉昨兒翻亂的書規整了一番,按序擱回書架上。

襲人看左右無人,隨手取了本書,略翻了翻。豎排繁體,沒有句讀。這倒不礙事,稍微花點時間辨認,通讀不成問題。

惟一讓襲人發愁的是字,就算是不學無術的寶玉,也能寫出一手不錯的鐘王小楷。而襲人只在小學時候上過幾次興趣班,也早就還給老師了。

現在讓她寫毛筆字,估計只比鬼畫符好看一點。

雖然襲人現在只是一個丫鬟,但日後她要贖身出去,開店記賬,乃至與人通書信……一手工整的字體,是最起碼的要求。

襲人正考慮通過哪種渠道,來弄一套最便宜的筆墨紙硯,屋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。

“襲人姐姐,你哥哥在角門等你呢!”小丫鬟惠香一掀開簾子,就急急道。

“我哥哥?”襲人一驚。

“是啊。”惠香站穩了,這才有功夫感嘆,“大冷的天,花大哥竟趕得滿頭冒汗,嘴角都起了燎泡,只怕真有急事。”

襲人這才回過神來,她先前也探聽過原主的出身。

花家父母雙全,一兄花自芳,一妹花襲人。據說,花家原先家裏揭不開鍋,才把襲人賣到了榮國府,還簽了死契。

榮國府的丫鬟們,每年都有幾天探親假。

按說,現在還不到襲人每年探親的時候,花自芳卻提早過來。聽惠香的形容,花自芳滿頭大汗,還能說是思妹成狂;嘴角起燎泡,只怕心裏頭著急上火不止一兩天了……

看來,花家出事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襲人把書插回書架,把挽到手腕上方的袖子放下來,“你去把晴雯叫來,讓她守著屋裏,我去去就回。”

“是,襲人姐姐。”惠香利落地應了下來。

說罷,襲人一路往角門而去。襲人本想著,還有好長一段時間,來為與原主親人相見做準備,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急。

不管她心中怎麽猶豫不定,這一場會面都在所難免。

所幸襲人幼年入府,一年與家人只能聚上幾天,一些細節對不上,也可借此推脫一二。

襲人一路在心中排演,斟酌再三,卻始終難掩心中不安。畢竟是血脈親人,若對方真看出什麽不對……沒等襲人靜下心來,角門已經近在眼前。

一個只比寶玉高了半頭的少年,出現在襲人視線裏。他穿著一身式樣簡單的青布袍子,梳著書生髻,明明一身書生的裝扮,卻膚色黝黑,體格健壯,顯然經常勞作。

這就是原主的哥哥——花自芳了嗎?

上輩子襲人出身孤兒院,父母不詳。這輩子她陰錯陽差,穿到書裏,倒圓了她一個家的夢了。襲人的心漸漸平靜下來,既占了這具身體,總要盡一份為人子女的責任。

至於未來是否當真會親如一家,襲人平靜一笑,總歸是盡人事聽天命了。

花自芳眉心緊蹙,苦大仇深地盯著鞋尖,一圈一圈地在門口打轉。他像是感覺到襲人的視線,腳下一頓,一扭頭,就看到自己的寶貝妹子亭亭玉立,站在眼前。

“襲人,你可算出來了!”花自芳疾步上前。

“家裏出什麽事了?”襲人問道。

“前天爹去給城東建園子,竟從亭子上摔了下來……”花自芳嘆了一口氣,對著親妹子,他也不隱瞞什麽,直接把噩耗告訴了襲人。

“爹都幹這一行十幾年了,怎麽會……”襲人之前打聽過,知道花父是個泥瓦匠。但現在不是追究緣由的時候,襲人定了定神,“爹現在情況怎樣?

“不太好,爹的頭剛好碰到石尖上。”花自芳揉了揉眉心。

“大夫怎麽說?”襲人道。

“大夫倒是開了藥,但他也沒太大把握。那麽大一個血窟窿……”花自芳拿手比劃了一下,大約一枚銅錢大小。比劃完,他眼都濕了,“今天大夫問完診,直言讓我準備後事……”

襲人雖無法感同身受,但看著花自芳明明濕了眼圈,卻強做鎮定的樣子,心中也不由有些酸澀。她遲疑了一下,伸手覆住對方的手背,“哥,你別擔心,有我陪著你。”

花自芳笑了笑,伸手把襲人攬在懷裏,“嗯,哥沒事。”

角門內,兄妹二人溫存了一陣。

花自芳是深覺妹妹長大了,懂得心疼人了,頗感安慰。襲人雖一開始別扭了一陣,但對方純然一片愛護之心,她也慢慢放松下來。

停了一會兒,襲人直起腰,對花自芳道,“哥,你稍等我一會兒,我跟主子請了假,就和你一道回去。”

花自芳原就是接襲人回家,見花父最後一面,自然不反駁,“你去吧。”

隨後,襲人返回正院,遣了惠香向老太太稟報,她父親病重,想求個恩典,回家一趟。賈府馭下一向寬厚,又兼有舊例,襲人倒不怕請不下假。

惠香前腳走了,襲人回了後罩房,收拾衣物銀錢,準備回家的包袱。

賈府的規矩,但凡回家探親的丫鬟婆子,都要衣裳鮮亮的回去,以昭示府裏主子仁慈。

如襲人這種一等大丫鬟,出個門排場不小。特遣了丫鬟婆子跟著不說,連車也要派一大一小兩輛。大車供襲人這種有體面的一等丫鬟坐,小車才是伺候她的小丫鬟坐的。

真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啊,襲人不由感嘆。

不一會兒,賈母也傳過話來,讓她只管放心回去,府裏再沒有攔著父女相見的。

晴雯一聽到消息,就著急上火地趕了過來。結果真見到襲人,晴雯反倒成了個悶葫蘆,平日的伶牙俐齒一下子全不見了。

襲人要收拾東西,滿地轉來轉去,一會兒疊件衣服,一會兒拿個手爐……

晴雯蹙著眉頭,簡直比襲人還要犯愁。她不知該幹什麽,只能像只小尾巴一樣,亦步亦趨地跟在襲人身後,從屋東轉到屋西。

見狀,襲人好笑之餘,心裏卻暖融融的。

“這一趟回家,我只怕回來得要慢些。”襲人給包袱打好結,轉身看向晴雯,“我不在,屋裏的事就交給你了。寶玉一時不看著,就要生些是非,你記得多留心一些。”

“我記下了。”晴雯點頭,取出一個荷包,“我在府裏,也幫不上你的忙。這錢雖不多,但好歹是我一點心意,你拿著吧。”

“這怎麽使得。”襲人忙推辭。

“得了,你跟我外道什麽!”晴雯看襲人死活不肯接,幹脆把荷包塞到襲人包袱裏,還來了一招釜底抽薪,自己拎起包袱,“還不快走?你這一身行頭,老太太可是要親自過目的。”

晴雯跨過門檻,臉上一副不耐煩的催促表情,手緊緊摟著包袱,生怕被襲人搶走。

襲人一臉無奈,心中卻莫名柔軟下來。

兩人一路無話,很快到了賈母院裏。晴雯讓襲人略停一下,進寶玉房裏叫了墜兒惠香兩個小丫鬟,讓她二人跟著襲人去回賈母。

此時,賈母早膳剛畢。除了需要上學的寶玉等人,府裏一幹太太奶奶都聚在賈母房裏。

襲人微擡下巴,視線一掃。

運氣不錯,正好內院老中青三代掌權人都在,倒是省得她來回跑了。襲人規矩地福身,道了安,然後直起腰,讓賈母審視她這一身衣服能否過關。

賈母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,倒不失體面,又看身上穿著水杏百子刻絲灰鼠襖子,銀紅盤金繡綿裙,外面穿著石青緞銀鼠褂。

“衣服還成,但如今穿著,只怕有些冷。”賈母倒是一臉慈祥,喚來鴛鴦,“把前兒的那件野灰兔的氅衣給他罷。”

“襲人好運道,一大早就得了老太太的賞,什麽時候讓我也沾沾光。”鳳姐兒打趣道。

“你個促狹鬼!”賈母笑罵,“平日從我這兒撈了多少好東西,也好意思跟我哭窮!”

屋裏一幹人都在湊趣,奉承賈母疼惜兒孫,體貼下人……賈母既掏了腰包,下面的太太奶奶們自然也得表示一二,一時間襲人多了好幾件猩猩氈、雪褂子。

襲人心中著急,花父重病,一子一女都不在床前……

眼看賈母安排了跟車的婆子,就要讓襲人退下。一直裝菩薩的王夫人突然開了口,“你父親若好了就罷,若不中用了,只管住下。寶玉那兒你也不用分心,我自會派人照管他。”

王夫人話一出,滿屋一靜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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